【大家健康 2004.11 文/郭雅惠】

生命的凋零是每個人終究會面臨的問題,
即使是閱歷豐富的父母,面對人生的終點,
多少也會有些惶恐、不知所措,
這時子女可以從旁給予哪些協助,
讓他們平靜的面對?


曾經父母是家庭的支柱,呵護幼小子女逐日長大。當子女長大成人時,父母老了,氣弱體衰,這時候子女該如何照顧他們?年老父母免不了老化、病痛,當父母面對死亡時,子女又該如何陪伴他們走過人生最後階段?看看以下三個實例,也許能給你一些啟發。

 

例一
尊重父親不積極治療的選擇

吳鈴嬌是從時報週刊退休的副總編輯。十年前她的父親便血,經過檢查後發現是大腸癌,發現時已經是癌症末期。吳爸爸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,原本醫生評估,建議他做6次化療。接受3次化療後,吳爸爸認為太痛苦,與其痛苦,不如早走,便決定放棄化學治療。吳鈴嬌說,父親是個身體蠻健壯的人,做事相當乾脆,他自認責任已了,選擇早走。吳爸爸做了不積極治療癌症的決定之後,五個子女也尊重他的選擇,一切順著父親的意思。
吳爸爸得到癌症之後的兩年內,進出醫院好幾次。五個子女、十一個孫子在工作、課業之餘就到醫院陪伴他說說話,或替他按摩、餵食。身為長女的吳鈴嬌說,五個子女並沒有分工,排班輪流去看父親,而是誰有空誰就去。子女們盡量讓躺臥在床的父親一睜開眼睛就可以看到家人,而兄弟姊妹彼此也沒有計較誰做得多或少,在祥和的氣氛下陪伴父親。
陪伴吳爸爸時,吳鈴嬌以她知道的佛學概念,向父親解釋另一種看待病痛的觀點。她告訴父親,人生就像穿衣服,生病就像是衣服破了,必須重新換一件新衣服。人生也像上下車,有人早下車、有人晚下車。
吳爸爸臨終前堅持回家,所以全家人在他過世前三天,從醫院帶他回家。那三天五個子女衣不解帶照顧父親,在他耳邊說「你要安心地走,菩薩會來帶引你」。吳鈴嬌回憶,父親在最後那三天,喃喃自語,講了很多親戚的名字,並且兩度說出「我這一輩子值得了」,讓家人聽了很安心。家人為吳爸爸播放了很多念佛的錄音帶,並且有慈濟師兄、師姊來家裡助念,整個過程相當平和。吳家人以安心、平靜的態度面對吳爸爸的辭世。
吳爸爸沒有遺囑,五個子女並沒有為財產傷腦筋,因為每個人都知道,父母親栽培子女得到好的教育,就是每個子女得到的最好財產。
吳鈴嬌表示,她有一個最先進的核心家庭。五個子女的家庭都離父母親的家不超過500公尺,父母親帶大了五個子女的十一個小孩,毫無分別心。她說,由於父母親照顧孫子、張羅晚餐,讓五個子女沒有後顧之憂,可以在事業上全力發展,這是她最感念的。

 

例二
決心承擔,就不要有怨

王元是一位學者。王爸爸得肺癌時,他正在念大學四年級即將畢業。隔了一個月,王媽媽也診斷出得了子宮癌第二期。當時弟弟在服兵役、妹妹準備考高中、姊姊已結婚住在南部、哥哥也已成家立業,有兩個小孩。在家中成員人人有事要操煩的情況下,王元成了父母親的主要照顧者。為了有更多時間照顧父母,王元故意在畢業考時缺考一科,延畢一年。
第一年王元每天照顧父母親18個小時,天天進出醫院、訂菜飯、張羅所有照護的細節,覺得壓力很大、很痛苦。但是,日子一久也就習慣了。「決心去承擔,就不要有怨」。對於兄弟姊妹無人能照顧父母親,王元表示,「照顧者心理要調適好,不照顧父母親的人,是因為不知道如何處理而採取逃避,不一定是不孝順」。
王爸爸得癌症的事由王元告知。家中排行老三的他認為,病人有權利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,「安慰往往不是真正的尊重,應該鼓勵病人去面對,」此舉卻引來哥哥與姊姊的不諒解,認為告知父親會加重病情。
王爸爸生病時,情緒起伏很大,由於他的退休金挹注在哥哥買的新房子上,他對於家中的經濟壓力,感覺不安。王元感觸良多地表示,「家裡的病人不要感覺到經濟壓力才對」。
陪伴父母親時,王元陪他們說說話、念報紙、租港劇錄影帶一同觀賞,傾聽他們的想法與看法,觀察他們的病情變化。王元記得有一次父親說想吃橘子,他立刻到衡陽路買橘子、橘子汁,臥病在床的父親看到橘子時,非常高興。
由於王爸爸的肺癌,經醫師診斷只有四個月的生命,所以沒有開刀,經過朋友介紹,改吃中藥。王媽媽的子宮癌是第二期,所以開刀、照鈷六十,接受化學治療。
王媽媽的療程導致胃口不佳、脾氣變壞。當父母親心情不好時,便把脾氣發在王元身上,他以過來人的經驗提醒,「病人情緒不穩,子女要耐煩」,同時「子女要有心理建設,問病人有什麼需要。」王元並建議照顧者,對病人不要長篇大論的辯解,而是要以病人的需求為主。
照顧期間,王元買了許多肺癌、子宮癌的相關書籍來看,藉由閱讀得到常識,可以和醫師對於治療的選擇、生活起居的照顧有更深入的溝通。
王元的父親是職業軍人,對死亡不會畏懼,所以不太需要子女引導去認識死亡,只是很多事情放心不下,而脾氣煩躁。雖然醫生診斷王爸爸只剩下四個月的生命,但他其實拖了四年才走。
王元去服兵役時,王爸爸很可能是意識到家中真的沒有多餘人手可以照顧他,他憑著自己的意志力照顧也在生病的王媽媽,後來,他的身體居然漸漸變得硬朗。王元服兵役的第二年,父親還可以坐上牌桌,打麻將到深夜。
父親離開人世時,沒有留下遺囑,只是簡略交代:要好好照顧媽媽、妹妹要教養成人、房子不要賣掉。由於父母親都是老一輩的人,希望家庭團結,沒有主動談過遺囑、分配財產的事。做子女的也隻字不提。

 

例三
周旋在雙頭馬車的意見裡

林依玫的母親去年秋天因為腦中風,原本健朗的人變成需要輪椅、柺杖才能行走。林媽媽生有四個子女,出院後,他們決定排班輪流來照顧母親。
剛開始,由於林媽媽穿著尿布、全身癱軟,全家人忙成一團。林依玫擔心「久病無孝子」,長期照護母親,大家會負荷不了,幾經討論,家裡請來一位菲傭。
林媽媽腦中風後,原來事事由母親主導的家庭,轉變成由妹妹林依潔與哥哥決定的雙頭馬車模式。不過,由於妹妹和哥哥共識不大,兄妹倆常常發生口角。
林依玫的哥哥從商,強調自己很忙,「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我的發展」,認為既然請來菲傭,就該讓菲傭扛起照顧媽媽的任務,他的觀念和妹妹林依潔完全不同。林依潔認為,菲傭不懂中文,萬一媽媽在家裡頭跌倒,而身邊沒有人怎麼辦?況且菲傭可能會偷懶,讓中風的媽媽整天睡在床上,不做運動,身體會越來越差。為此,兄妹倆吵過好幾次架。
在家裡當Soho族的林依玫被分配到的工作是:一週三次帶媽媽到醫院去做復健,而每天早上和晚上要帶媽媽出去練習走路。她坦承,有時會覺得照顧媽媽的時間很長且很無聊。因此,格外感謝妹妹林依潔花了很多心思照顧母親。
林依潔常常念報紙給林媽媽聽,教她練習數學題目、學習計帳,帶她去做中醫針灸、吃中藥,試圖將林媽媽的健康水平提升至腦中風之前的狀態。她陪林媽媽的時間最長,也最得林媽媽信賴。
姊姊林依平每個週末固定會帶孩子回娘家,同時照顧媽媽。外孫女活潑的個性、開懷的笑聲,讓家裡增添不少樂趣。姊姊在家時也會帶著媽媽到公園練習走路,天氣熱的時候則待在屋子裡陪媽媽說說話、一起看電視,或和孫女玩簡單的遊戲。
哥哥則負責週日照顧媽媽,他會到菜市場買新鮮的漁貨,回家交代菲傭如何烹煮,吃完中飯後,開車帶著媽媽與菲傭到台北近郊走走。通常是菲傭扶著媽媽步行台階,哥哥抬著重重的輪椅跟在後頭。晚飯則在外頭解決。
由於林媽媽的小腦萎縮,原本勤勉的個性變成疏懶、愛睡覺,她會動不動往床上躺,對於複雜的事物變得反應遲緩。例如:100-7=93,這個簡單的數學題目尚可回答,當題目變成「93-7」則無法回答。
醫師在林媽媽出院時曾經警告,不要讓病人整天躺在床上,智力會退化得很快。不過,對林依玫來說,實在很難不把媽媽放在床上,因為只有當媽媽睡著時,她才方便做事。為此,妹妹林依潔也曾經責備她不認真照顧媽媽。林依玫覺得很難在照顧媽媽與在家工作取得平衡。

 

社工師的建議

馬偕醫院社工師劉乃誌表示,家屬會以什麼方式照顧病人,和家庭特性有關。每個家庭有不同的特性,子女之間相處的模式也不同,他認為上述三個實例的家屬都已經努力給予患者最好的照顧。
要注意的是,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最佳照護模式,照護模式會因人而異,對於不同的照顧方式,不要急著排斥。有時候,家屬盡力提供最好的照顧,旁人看來卻無從理解。例如:有些家屬在病房裡說話很大聲,旁人覺得不可思議,但是這個家庭的真實生活就是:每個成員都習慣說話很大聲。所以,除非家屬的照顧方式帶給病人危險,或使醫院不方便治療,院方才會介入協調,當然,社工師也不會告訴家屬什麼樣的照顧最理想,如同上述,每個特性不同的家庭會以自己認為最好的方式來照顧病人。
第二個案例裡的王元和他的兄姊、第二個案裡頭林依玫的哥哥和妹妹,他們都各自有各的價值觀,每個人對工作、生活、照顧病人有不同的先後順序,正因為價值觀不同,所以照顧父母親的方式也就不同。
當父母親即將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時,劉乃誌提醒,子女要去關心父母親真正的需要,真正的傾聽、發現父母的需求,完成他們的心願,而不是堅持自己的想法,去做自己認為對父母好的事。唯有讓父母親與子女彼此都準備好,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想法,才能協助老人家平靜地面對死亡。
另一方面,子女要引導父母面對死亡,或進行遺產分配等工作,自己也要先心理建設好,才能夠在適當的時機接話,與父母親深談。例如:父母親說「我死了你們該怎麼辦?」若父母親已經心裡有所準備,做子女的卻還不能接受父母親的病況,回應說「不會的,你不會死的,快不要這樣講」,往往失去引導父母親安排後事的良機,也就徒留遺憾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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